今年六月,一位学长毕业了,学长分享他的经历:其实挺遗憾的,就这样匆匆毕业了。我以前一直在想我毕业的时候是什么样的,和好友一起拍几张毕业照?或是和宿舍里的小伙伴胡吃海喝一顿?直到那天,我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,回到学校,看着空荡荡的寝室,那一刻我感觉难受到了极点,无法言语。宿舍阿姨戴着口罩,隔着窗台,远远地对着我说了句:毕业快乐啊,小伙子。带着口罩,我笑了笑,低声对自己说了句毕业快乐。那如同梦呓的几个字回荡在我脑海,只有我自己知道——其实毕业并不快乐。
中午,太阳格外大,校园像失了焦、掉了色,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,渐渐焦躁。我听说南苑食堂开了,于是就过去看看,一进去只有两个窗口开着,玻璃上写着:阿姨的手再也不抖了,可惜你要走了。
……
学长总是说南苑食堂很难吃,可一吃,还是吃了四年。就像汪曾祺先生说的:“有些东西,本来不吃,吃吃也就习惯了。”最开始,我问学长有关南苑食堂事儿,学长也是絮絮叨叨说了好久,哪家好吃,哪家难吃,有什么故事,如数家珍。倒也真看不出来他不喜欢南苑食堂。
武科大分为南北苑,食堂自然也是分为南苑食堂和北苑食堂。我住在北苑,故而在北苑食堂吃得比较多。入校起,我便被灌输一个理念——南苑食堂很难吃。所以我对着南苑食堂带着天然的“敌意”。
这个难吃的定义是谁给的,大概是一代代学子的经验总结,有道是:“口之于味,有同嗜焉”,好吃的东西大家都爱吃。同学们的评价也不会偏颇太多。正因此,我也先入为主,给南苑食堂贴上了一个“很难吃”的标签。

食堂草木
第一次在南苑食堂吃是刚上大学那会儿,那段时间在军训,除了军训的苦不堪言外,每到饭点都吃不到自己喜欢的饭菜。我在南苑军训,军训完后就得横穿沁湖到北苑,有时候去得比较晚,有些窗口的美食就没了,或者需要排很长的队,食堂里乌泱泱的人,看着都发怵。后来就学聪明了,北苑食堂吃不到,那就到南苑食堂吃!
第一次去南苑食堂吃还感觉挺新鲜,南苑食堂门口有很大一块空地,宽二十来米,长约五十米,空地是用来迎新的,每每开时,空地上都会搭起红色的帐篷,各个学院迎新的同学就会在这里等候。
空地两旁是花坛,花坛边缘有不同品种的低矮灌木,修剪得平平整整,我叫不出名字,但是在南方很常见。记得一种红褐色的灌木,叶片红棕色,表面光滑,微微向下翘起,恰似温婉的女子在作揖,不细看倒像是很常见,细看了便觉得稀奇,多番查证之后才知道这叫“檵(jì)木”。还有几种,有的叶片边缘泛着淡金流光,中间绿色如初,两者交互,也是美得不可言喻。这灌木远看就是一团青翠的绿,和食堂相得益彰,让人心旷神怡、食欲大开。
两旁花坛种有银杏和桂花树,九月中旬正是桂花开得正盛的时候,银杏如绿蝶,飞舞摇曳,送出阵阵桂花香。这景致算不上多美,但平添了几分欢喜。
此外,花坛里还有几棵我非常喜欢的栾树,有道是“鼓声迎客醉还家,社树团栾日影斜”,一方面是因为栾树的花美,另一方面是家乡那边多栾树,小时候常在栾树底下玩耍,突然看见,便有了几分亲切的感觉,栾树开着很细小的花,那花我形容不出来,只觉得是像粟米般一簇一簇的、羽扇儿样。
抬头望去,南苑食堂的顶部是几个鎏金的大字——南苑食堂,再往上看,则有一排“三楼夜宵”的字样,显而易见,三楼肯定就是吃夜宵的地方,住南苑真是有口福,我嘟囔一句。食堂蹲坐在南苑宿舍的北方,与教五相望,中间隔着一片绿林,南苑食堂正门则和教三旁边的樱花林相对,粗略一看,似乎要比北苑食堂的大气一点。
热干面
食堂有东南北三门,北门不常开,经常开着的是东门和南门。从东门(也即是正门)进去后,左边是一个卖各种饮料的摊位,诸如矿泉水、可乐、雪碧、早餐奶等等,应有尽有,右边则是号称“武汉十佳热干面”之一的“面妈妈”,武汉人称吃早饭为“过早”,而热干面则是“过早”的首选,配上一杯豆浆或是绿豆沙,俨然是人间享受。
武汉的朋友讲,热干面的灵魂有三——酱、萝卜丁和葱,后来尝过一次后,对这个其貌不扬的“酱拌面”爱不释手。南苑食堂里的热干面有三家,一楼两家,二楼一家,要说专门做热干面的便只有“面妈妈”,其他面馆多少有些“不专一”。
每一家做热干面的都有他的故事,食堂人少的时候,我喜欢和食堂里的阿姨聊天,可能是觉得聊熟了给我打菜的时候不掂勺,另一方面确实是对老一辈人的故事感兴趣。有个热心的阿姨跟我讲,她最开始做热干面是三十多年前,那时候武汉到处都是大烟囱,路也不好走,她就在老中南路那边卖热干面,她笑着给我描述,眼角微微荡漾,轻绘的眉毛挑起,嘴角弯着,好像回忆起了有趣的事情。
阿姨说,那个时候,那整条街早上都卖热干面,连带着着包子、油条、豆皮、炸圈圈一起卖。没办法,武汉人好这口啊。但是唯独她那家回头客多,口碑好,那个时候卖热干面兴攀比,比价格谁低,比分量谁多,你三块、我两块的。但阿姨不一样,她不降价,分量也不变,够吃就行。阿姨一门心思研究热干面怎么好吃,酱太干是什么原因,面抻时间久了容易硬,捞得不及时容易趴(软)。
阿姨操着武汉话讲着她“叱咤风云”的日子,后来,阿姨年纪大了便随着儿子到武科大开了家面馆,老伴走得早,她一个人开着,她觉得有事可做就不会胡思乱想,不会给儿子添麻烦……
年轻人有活力,她喜欢看年轻人来这儿吃面,她也喜欢讲她的事儿,阿姨在抻面,煮过不久的面散着氤氲的热气,暖橘色的光映在了阿姨脸上,红润润的……这忽如其来的烟火气息让我欣喜,我一度以为南苑食堂不过是个学生吃饭的地方。却不曾想,在这食堂的旮旯间,还有一个如此有趣的人、带着烟火味的店。
热干面制作并不复杂,碱水面过水加热,,捞出,淋上细腻的咖啡色酱汁,撒上红澄澄的萝卜丁,再来上几粒葱花,喜欢吃辣可以淋上一小勺辣椒油,然后翻拌均匀,有经验的朋友笑着说,这翻拌也讲究,不能翻久了,翻久了那香味儿容易散,口感也会变差,翻时间短了,则味道不匀称,拌十五秒为宜,现在想想也是口舌生津。
除这家阿姨这家店外,一楼的其他窗口都是商家入驻,像“麻辣香锅”、“小米米” 、“鸡扒饭”等等,味道各有千秋,不过,我是吃不太习惯的。
除了军训那会儿吃过几次南苑食堂,后来便吃得少了,毕竟,吃饭还是要看味道的。

面馆大叔
记得以前听过这么一句话——如果不是他,我不会喜欢这座城市。对这种爱屋及乌的情感,我实在无法苟同。直到遇到了那个在南苑开面馆的大叔,因为这个大叔,我也爱上了南苑食堂。
那是一九年的冬天,十二月开头的那阵子真的冷得不得了,都说武汉的冬天是一瞬间到来的,这话不假。好似“一夜雨声凉到梦,万荷叶上送冬来”,沁湖里的荷叶一夜之间尽数枯萎,温度陡降。
那会儿也确实“太年轻”,仗着中午温度还高就只穿了一件薄外套,去图书馆一呆就是一整天,那段时间在准备四级和期末考试。有点忙得昏头。
晚上九点左右的时候,遭不住冷饿煎熬,背上书包离开了图书馆,刚出门就打了一个哆嗦,冷得我连单车都顾不上骑,本着就近原则,我哈着气挪向南苑食堂,路上还在想南苑食堂关门没有,去碰个运气吧。眼睛被冷风吹得微眯,零星的泪光在清亮的路灯下闪烁,这是对寒冷环境的正常生理反应。厚重的雾气隔住我的视线,终于,艰难蠕行好一会儿后,看到南苑食堂的剩下的一点白色灯光,仅仅是那一簇蜷缩着的白色,我的心突然火热起来,因为这意味着食堂可能还没关门,有热的东西可以吃了,这对于寒冷中的我是最大的慰藉。
不知道还有没有吃的,我心里打着鼓。走上二楼一看,还有一个大叔在收拾摊位,我看着大叔已经收拾得不差多了,正在抹桌台,心顿时凉了半截。可我不死心,对着手又哈了几口气,努努嘴,确定可以说话了,提着音量,对着大叔说:“叔,还有面吗?”普通话有些僵硬,不过到底能听清楚。
大叔抬起头来一愣,似乎在惊讶这个点了竟然还有人,看着刚刚整理好的锅,微叹了口气,放下抹布,抬起头笑着点头道:“现在只有面了,要不我给你来碗鸡蛋面?”
“行,叔,就来碗鸡蛋面吧,不要香菜。”
“这个点都没有香菜喽……怎么这么晚才来吃饭,饿着了吧。”大叔一边打趣道,一边麻利的开火,煮面,捞面,热面汤。
我讪讪地笑了笑,搓了搓手:“在图书馆睡着了……”,这倒不是假话,在图书馆的时候确实睡了好一会儿。
“这以后可得注意了,都冬天了,多穿点,别着凉,看着挺清秀一小伙,是不是脸给冻白的。”大叔望向我,手里的动作没停。
“哈哈,这不知道晚上会这么冷,回去就换衣服。”我低下头,下意识扣好外套,拿出饭卡将钱给付了。
大叔没说话,在盒子中摸索着什么,“嚯,刚好还剩下两个鸡蛋,都给你吧,这么晚了,学得挺幸苦的。”
我一时没接话,欠了欠身,“谢谢叔,那我还刷一个鸡蛋的钱吧……”我笑着,稍有些窘迫,或许是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善意了,身在他乡,行走在孤独中的人习惯去接受生活中的冷漠。我抿了抿嘴,捂紧的衣服渐渐散发出热量,突然感觉食堂外的风声好像小了,夜晚的寒意也减轻不少。
大叔摆摆手说:“别刷了别刷了,合着就一个鸡蛋而已……”,。大叔麻利地将汤铺在面上,还有一大团鸡蛋,淡黄的鸡蛋包裹着面,简单的配色却格外诱人,我又咽了咽口水。大叔关掉煤气,将鸡蛋面递给我,又拿起了抹布,边抹边说道:“我就想,你们这些出门在外的孩子都不容易,如果我对你们好一点,那我在外地的孩子也应该会被照顾一些吧……”大叔好像在对我说,又好像是在自言自语。
我找了一个离大叔不远的地方坐下,不知道怎么接话,抬起头对着大叔说,“会的,肯定会的,像叔您这么好的人……”大叔摆摆手,笑了笑,阻止了我继续说下去:“快吃吧孩子,冷了就不好吃了。”
我埋了埋头,眼里的泪水有些止不住了,忽然想起了在家里的母亲,母亲经营着一家不大的超市,超市旁有块工地,工地那边的工人时常来超市买泡面吃,而母亲都会给工人烧好热水,泡好面,然后才歇下。我不解:就这么点成本的东西,至于为他们做这么多吗。泡面进价是三块多,卖四块,还有房租摊销,赚不了多少。母亲笑着回答:“你看他们(工人)多年轻,二十几岁的样子,可他们又是谁的孩子,出门在外都不容易,我算得上是他们父辈人,能多帮衬点就帮衬点吧,我总是希望你出门在外也能够遇到这样的人,能够帮衬着点,对你好一点,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一样,再说了,妈也就给他们烧点热水,帮忙泡一下,算不得什么……”
这大概是一种爱的传递,因为对子女的爱勾起了每个人心中的善意,并希望这份善意能够时刻传递下去,温暖每一个离家在外的游子。
面很好吃,热气腾腾的,做面的大叔逐渐消失在窗口里的黑暗中,一如来时的寂寥,我环顾周围的环境,头上零星的几条白色灯管亮着,可内心的温暖却时刻裹挟着我,就像在家里一样,像在家里吃饭一样……
大概是生活太难,尝到生活的那一点甜味的时候,就想紧紧地抓住,大叔带给我的温暖可以扩大到对这个南苑食堂的喜欢。

逛食堂
一直以来,对于南苑食堂的记忆并不多,但是每去一次都会给我脑海中的南苑食堂增添上一笔。
以前我一直有个习惯,心情烦躁的时候就会去食堂转一转,作家汪曾祺在《食道旧寻》里写道:“到了一个新地方,有人爱逛百货公司,有人爱逛书店,我宁可去逛逛菜市场。”我初读的时候不理解,直到我来到武科大之后,出于对热闹的喜爱,我也逛起了食堂,便理解后面那半句话了——“热热闹闹、挨挨挤挤,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。”可能上大学一个人独处久了,便喜欢热闹的地方,食堂自然是一个绝妙的选择,而且在美食的熏陶下,心情也会好上很多。
说不上来缘由,我逛食堂的次数很多,吃饭的最多,找灵感的也有、平复心情的也有,但头一回让我印象深刻的是在南苑食堂。
那是刚上大二那会儿,我逛着逛着,便被一家“黑椒鸡扒饭”的奇香吸引过去,说是“黑椒鸡扒饭”,实则“挂羊头卖狗肉”,做着炒菜的生意,这种情况在食堂并不少见。一荤两素、或者两荤两素,当然,你手里面富余的话,三荤两素也是可以的,价格稍高而已。我一看菜色,我便知道,这家“黑椒鸡扒饭”的“主厨”必定是一个湖北人。广东一带的菜色清淡,少用明油,颜色是素净的。湖北一带则喜欢放各种香料,姜蒜香菜必不可少,花椒辣椒也喜欢放,相比于西南一带又显温和些,颜色艳丽而深沉。盘装的手撕鸡便在此列,鸡肉金黄发亮、花生米炸得恰到好处,美中不足的便是食堂阿姨勺的毛病,本来一勺好几块鸡肉,硬生生给抖得寥寥无几。
我心中不悦,下意识就说出来了:“又抖勺,我服了。”
抬头一看,没想到不是阿姨,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,大概是勤工俭学的学生。听到我这么一说,她的脸瞬间就红了,拿着勺子也不知道该放还是不该放,也许是没想到我会直接揭穿,她顿了一会儿小声嘀咕道:“抖勺还不太熟练,那我再给你多打一点?”说完,还有点不放心的看了看旁边打菜的另一个阿姨,然后又小心翼翼地舀起几块鸡肉放在我碗里。我瞬间就被女孩逗笑,这抖勺不太熟练算是怎么一回事,难道是食堂的打菜必学技巧?看着女孩的动作,我道谢后,笑着转身离开。
食堂结语
此外,每年还会有武科大最靓丽的活动——鱼宴,基本上每位科大学子都可以通过“鱼票”免费吃上一份鱼,或是外焦里嫩的红烧鱼块,或是咸香甜美的剁椒鱼头,还有在南苑食堂空地上由大厨亲自掌勺的“鱼食”,量少味美,许多喜欢吃鱼的同学趋之若鹜,鱼肉之鲜无法想象,同学笑着评价:朝在沁湖,夕在餐桌。至此,鱼宴就成了南苑食堂每年的一道风景。
南苑食堂有三层,第三层是清真食堂,清真食堂是没有猪肉的,据说这是学校专门为校内回族、维吾尔族那些有清真饮食习惯的学生而建,颇费心思。一八年的时候,三楼还有夜宵卖,里面的羊肉烤串、烤面筋味道也是极好,可惜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再继续开下去了。
学长继续说:“那天搬走了所有的东西,最后一身轻松的在南苑食堂吃了一顿饭,饭菜算不上多可口,但是吃得很香,留在大学的最后一天就这么没了。在食堂搭讪很多次,也没带走一个女孩。认识过几个阿姨,聊过几句闲话。转头走的时候,我就知道,以后就没有烤得滋滋冒油、喷香四溢的烤肠了,没有辣得冒汗、便宜得不像话的麻辣香锅了。”
开学后,我也成了老学长,回到学校,再次吃到南苑食堂,说不上多好吃,但有些熟悉的味道会勾起我心中的回忆,回忆里带着生活的“小确幸”,能让人甜蜜很久。
新的学子已经入校,脚步轻盈,语调欢快,一如当年的模样,有些碎碎念叨着南苑食堂的难吃,有些诧异南苑食堂的便宜,有些则惊喜于菜品的丰富。
栾树花开了多少个春天,南苑食堂伫立了有几多年,食堂的窗口跟着学子的脚步,换了一个又一个,有些骤然消失,有些慢慢沉淀,还有些依稀能追索到最初的模样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