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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沁湖文艺】《文侠,我的外公》第一章 逃婚 02.入魔

作者:汪忠杰编辑:李芳发布时间:2018-05-10浏览次数:

孝感古城,仲夏清晨。

屋外还麻麻亮,外公便一迭声地喊他的两个仆从。一人伺候盥洗更衣,一人牵马备剑。待一应妥当,主仆三人急匆匆地往后湖花园练功去。

进入园子,只见满园空寂迷朦,万物生灵,似醒非醒。湖面浮起层层乳雾,将湖心的青螺岛装扮得若隐若现,飘飘摇摇。沿湖堤岸上,清一色的槐荫树,雪白的小花朵正恣意绽放,散发出浓郁的香气,撩得那些蜂儿、蝶儿、蜓儿、雀儿翩翩起舞,小生灵们你挤我攘,穿梭不息,贪婪吮吸醇醇的花蜜。

外公沐浴在晨露的芳香中,轻轻缓缓地吸了一口纯净的空气,又轻轻缓缓地吐出腹中的浊气。如此几个回合,才开始进入练功状态。武当丹道功夫,是他打小每日必修的功课。年复一年,风雨无阻,不知不觉,便练了十五个春秋。

他伸胳膊抖腿,做完一套舒缓动作后,才进入精彩状态。忽见他猛地甩开双臂,有如雄鹰展翅,停在空中一动不动。忽而又亮出一个站桩功架,优美身姿,犹如黄山迎客松一般,既奇险又稳固。他沿着自己的套路,频频变换功架,刚柔并济,动静自如,混搭之奇妙,令人叫绝。

渐渐地,他的身心融入了自然,物我两忘,天人合一。

外公正练得出神入化,猛然听得背后有人唤他“幺哥哥”。他忙循声望去,可目力所及,哪儿有半个人影儿?

他思忖:分明听见玉兰叫我,缘何不见她人影儿?听错了么?不可能啊。我练听功、视功十余载,耳力眼力皆非常人可比。

外公可眼观六路,耳听八方,断无听错的道理。他想,一定是她藏在哪棵树后了。

他还在发呆,忽从左边传来一声“幺哥哥”,他忙向左看,还是寂寂无人。甚觉蹊跷,右边又传来一声“幺哥哥”。忙又转向右边巡视,仍空空如也。他急叫:嗨,九丫头,你快出来,别跟我捉迷藏……

却无回应。情急之下,外公运用内丹法眼。只见他目光如炬,闪电一般刺穿晨雾,来回扫视四面八方,可仍无所获。

外公越发纳闷。忽然头上方响起一串银铃般的笑声:哈哈,哈哈,幺哥哥,你真笨哦,我在这儿呢……

这一回,外公听得真真切切,明明白白,不是玉兰还能是谁?他想都没想,纵身一跃,腾入空中。使劲伸出双臂,要揽住玉兰。可他的指尖刚要触碰到她的衣袂,玉兰似鱼儿一般,身子轻盈一扭,打个璇儿,便不见了。

得而复失。外公恨自己笨手笨脚,呆头呆脑。不禁生出一丝沮丧,茫然停泊在空中,一时不知所往。转眼工夫,稍纵即逝的玉兰,又在后湖上空冒了出来。她向外公笑嘻嘻地招手:耶,耶,耶,我在这儿呐,幺哥哥,追我呀,追我呀,快来追呀……

外公暗下决心:这一次定叫你不能隐身了。他全神贯注,奋力向前,使劲地追,玩命地追,追着追着,便追到青螺岛上。

青螺岛顶长着一棵千年古槐。根系深远,树干粗壮。得十几个男人才能合抱过来。树冠方圆百丈,树梢直插云霄。古槐犹如一把巨伞撑在湖中央,晴可遮阳,阴可挡雨,实天赐凉亭。

古树枝盛叶茂,层层叠叠,密不透风。即使在正午,也难见一缕阳光穿透枝叶。每逢夏季,这里更是浓荫蔽日,槐花芬芳;百鸟啼鸣,彩蝶翻飞;湖波荡漾,清风习习。县太爷便带着群僚及眷属们来此纳凉,尽享人间仙境。

提起这棵参天古槐,与外公的家族情谊深远。若说它名扬四海,誉满九州,也不过分。老槐荫树便是董永和七仙女跪拜的大媒人。古槐成人之美的善举,一直为后世津津乐道,千年传诵,万古流芳。上至神灵仙道,下到凡夫俗子,无仙不知,没人不晓。

后来在孝感地界,渐渐形成了一种风俗:大凡追求自由恋爱的少男少女,一定会到槐荫树下跪拜发誓,敬请槐荫树见证做媒,祈求槐荫树庇佑,有情人终成眷属,白头偕老。

外公见玉兰飞入古槐里,她在浓密的枝枝叶叶间来回穿梭嬉戏。外公也紧追不舍,跟在后面飞来飞去,一心想要抓住外婆,可始终抓不着。二人嬉闹一阵后,外婆突然噤声,瞬间又无影无踪。

外公急得像只没头没脑的苍蝇,绕着树冠飞了三圈,也没寻着玉兰。更奇怪的是,他每每刚要落在一根树枝上,那树枝忽然便虚化了。他绕来绕去,却无枝可依,只得悬在空中,猜度玉兰的去向。

正疑惑徘徊之际,忽闻岸上传来了阵阵呼喊声:三爷,三爷,三爷……

他循声望去,见那呼喊“三爷”的,却是两个侍仆——二憨子和刘丹枫。

丹枫舅舅因家境贫寒,自幼便做了我外公的书童。可他聪慧机灵,有过目不忘之功。大凡主子读过的书,他只看一遍,便能记个八九不离十,有些还可倒背如流。更兼禀性活泼风趣,常常扮怪搞笑,深得主子欢喜。

外公更是视他为手足兄弟、心腹知己,从不拿他当仆人看待。丹枫甚至仗着自己比主子小两岁,常常倚小卖小,嬉皮耍赖,敢“犯上作乱”,“欺负”主子。外公也看在他“年幼无知”的份上,丝毫不跟他计较。

二憨子则没有丹枫那份福气。他是外公家族中的一个远房侄子,又比我外公年长几岁,故外公对他似乎要严厉得多。他人高马大,憨头憨脑,但并不缺心眼。在董家私人场合,他喊我外公幺叔;在外人面前,才叫三爷。他负责我外公日常生活吃穿住行一应杂务。有时也会嫉妒丹枫,但对他的幺叔,那叫绝对忠心耿耿,一向恭恭敬敬,一丝不苟地伺候,从未半点马虎。

外公每到后湖花园练功,他俩必跟随照看。为了不干扰主子练功,两人总是远远地屏声敛气,不敢在园子里走动,只静静地守候。

方才不知何故,二人见主子突然呼啦啦地升空了。见此情景,还当他练功走火入魔,吓得目瞪口呆。可细想,又欣喜若狂。两个兴奋念叨:三爷苦练丹道功夫15年,终于修成正果,看他能腾云驾雾,或许真成仙了,终归功德圆满。

二仆狂喜,相拥高呼:三爷成仙啦!三爷成仙啦……

他们欢呼雀跃,胡喊乱叫。稍后,丹枫猛然觉得不对劲,着急直跺脚,连声哀叫:不好了!不好了!

边说边双腿一软,瘫坐在地上,嚎啕大哭起来。二憨子一时摸不着头脑,搞不懂他为何伤心痛哭,只使劲拽他起来。丹枫哪里站得起来?他一边哭,一边说:憨子哥,出大事啦!三爷成仙升天了,我们两个奴才回去怎么办?

二憨子才回过神来,一想,也是啊,要是三爷成仙了,东家还要我们两个奴才做什么?会不会把我俩撵了?唉,原来你刘丹枫是害怕失业呀。

二憨子倒觉得老爷太太还是蛮仁慈的,他们不会做出那种绝情的事。便宽慰丹枫:哎呀,别哭啦,你就放心吧!老爷太太一向慈善厚道,不是那种薄情寡义的东家,绝对不会撵我们走。

丹枫抹一把眼泪,瞪着二憨子,呜呜哭道:你个死脑壳!死憨子啊!现在不是失不失业的问题,而是掉不掉脑壳的问题,你晓不晓得唦?

经丹枫哭哭啼啼地点拨,二憨子顿觉事态万分严重。心想:是啊!原本老爷太太吩咐我们两个看管好三爷练功,这要是真飞走了,再也不回来了,我们拿什么向老爷太太交差呀?就说三爷成仙了,上天宫去了,有谁信啊?大家肯定说我们两个在撒谎。说两个奴才还看不住一个人,把主子弄丢了,还敢胡乱编排。欺骗老爷太太罪加一等,那不掉脑壳还能怎的?

二憨子越想越害怕,忙撇下丹枫,撒腿就跑。他往湖边狂奔,一边奔跑,一边扯开嗓子呼喊:三爷,回来!三爷,回来!回来呀……

丹枫见状,一骨碌爬起来,紧跟二憨子后面,一边追,一边喊。二仆不顾三爷的禁令,只管扯开嗓门,使出吃奶的力气,胡喊乱叫:三爷,回来!三爷,回来!你不能把我们扔下啊!三爷……

我外公一心想要抓住玉兰,只闷头追赶,哪里听得见二仆发疯般的呼叫?

二憨子只能站在湖岸上干着急,眼睁睁地看着外公愈飞愈远。一会儿工夫,便不见他人影了。

外公飞进槐荫树里,寻寻觅觅,始终不见玉兰。忽然隐隐约约听见了喊声,以为又是玉兰逗他,忙掉头向岸边飞去。

他飞近岸边,调正身体,徐徐降落。离地还有一仗多高,二憨子突然弹跳起来,一把抓住外公的双脚,狠命往下一拽,外公便稳稳地落在岸上。

二仆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一人箍住一只胳膊,如螃蟹夹子一般,死死钳住不放。

外公原地不动,低头环顾二人,恍若梦中惊醒。见他们惊扰自己练功,面露愠色。两个也不看他的脸色,只管死死地钳住他的胳膊。

外公懒得理论,只凝神敛气,运劲四肢,然后轻轻一抖。就这么一抖,便将二人抖到一丈开外,连跌几个大跟头。

两个不顾身上疼痛,忙爬起来,又奔过去死死箍住主子的双腿。外公见状,实在忍无可忍,厉声呵斥:你两个蠢货!今日吃错了什么药?是不是欠揍?

二仆齐声哀求:三爷,您务必要体谅奴才啊,要是您再飞跑了,我们如何向老爷太太交代呀?只怕连我们的性命都要搭上呢!

外公大惑不解,问:我长翅膀了吗?我在这儿好端端的练功,哪里就飞跑了?你们再要胡闹,小心我点了你们的命穴!

岂知二人毫无惧色,反倒异口同声地说:三爷,我们宁愿死在您的手里,也不愿被管家乱棍打死。您真要飞走,就把我们一起带走吧!我们只想死心塌地地伺候您一辈子!

外公觉得又好气又好笑,说:你两个究竟中了什么邪?我好好的一个人,又不是什么鸟儿啊、雀儿啊、蝶儿,哪里就飞走了?

三爷,您再莫哄我们两个!刚才您差点就飞跑了。这回无论如何,我们也不会松手。

二憨子一边说,一边将三爷的腿搂得更紧了。

刘丹枫也忙附和:就是,就是嘛!

两个郑重其事地将刚才的情景如此这般地描述了一番。外公见他们两个不像闹着玩。略略沉思,像是想起了什么,便点点头:哦,刚才练功时,我灵魂出窍了,好像是飞到青螺岛。

三爷,我们看到的不是灵魂哦,明明是你的肉身飞到青螺岛上!二仆忙争辩更正。

外公听他俩这么说,才恍然大悟,自言自语道:想起来了,刚才看见九小姐,她叫我追她,我就追到了岛上,可她钻进槐荫树里就不见了。我以为那只是瞬间灵魂出窍,一次神游,岂知我的肉身也被带了去。或许是得了先圣祖母的仙气,凡体变得轻巧灵动,便不知不觉地飞起来。

可是,我们没有看见九小姐啊?

外公放下板着的脸,和颜悦色说:废话!你们两个俗物,如何看得见神仙般的九小姐?

丹枫与憨子面面相觑,心中疑惑:主子此时此刻究竟是人还是神?

为防万一,两人决定不让主子再骑马了,必须徒步回家。丹枫忙说:好久没有玩三人架飞机的游戏了,今天特想玩一回,三爷,您就配合着享受吧。

二人边说,边架起我外公往东城飞奔。外公也乐得清闲有趣,听任他们扛着飞跑。

临近家门口,外公突然拍拍二人的脑壳,说:今日你们所见所闻,切莫对外人道起。

二仆乐颠颠地朗声回道:那是必须的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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