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亿中国人,有8亿农民。“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是我国现代化进程中的重大历史任务。”2006年初,中央一号文件明确提出推进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。今年暑假,本报记者专程跟随艺术学院叶云教授科研团队来到农村,探访他们躬身农村八年,建设新农村的故事。
绿树掩映下,黑色柏油小路弯弯曲曲延伸到村口,一块刻有“万秀村”红色大字的花岗岩卧在村口的土坡上。进入万秀村,竹林摇曳,树影婆娑,池塘里的荷花娇翠欲滴,青石板铺就的古井,船形的水上书吧,青瓦白墙的农家小院,每一处都“土”得有味,每一处都是风景。
7月22日,记者跟随艺术学院叶云教授科研团队,来到他们正在建设的新农村――鄂州市梁子湖区涂家垴镇万秀村。
叶云用手比划着介绍,一年前的万秀村,杂草丛生,自己的车子油漆被刮成“大花脸”,民房五花八门,有的破旧不堪。村口空地上,一间打面粉的破旧房子格外“扎眼”。
“现在的万秀村,每周接待武汉周边游客就达数百人。”梁子湖区纪委书记杨伟志大声对记者说,“全区、全镇都在向万秀村学习。”
“没想到‘火’得这么快!”叶云摸摸后脑勺,双眼笑成一条缝。“我们就是要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,成为农民幸福生活的家园,成为城市人旅游、养生养老的福地,让农村活起来,让农民富起来。”
令人欣喜的成绩背后,是叶云团队八年躬身农村,建设新农村的艰辛探索。
想留下儿时的记忆
用艺术记录原汁原味的农村
“古村落消亡速度惊人,平均每天消失300个自然村落。”多年过去了,叶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看到这句话时,心里揪心的痛。
在农村长大的他,即使在城市生活了20多年,依然对农村有着深深的眷念。无数个夜深人静,儿时农村的情景浮现在脑海。清晨的鸡鸣,夕阳的炊烟,菜田的清香,水塘的蛙叫,心里不禁涌起一股暖流,抚平心中的浮躁,一扫多日的疲劳。
怎样寄怀自己对农村的这份浓郁情感?从事环境艺术研究的他,决定利用假期重返农村,用艺术记录那些原汁原味的农村。
2007年暑假,叶云带着青年教师李一霏、翁雯霞和环境艺术设计专业的30多名学生,戴草帽,穿长裤,蹬球鞋,走进麻城市石板头村和黄陂区大余湾村。
白天,勘察村子的地貌,拍摄照片,测量每栋建筑的数据,调研村子的历史、演变和现状;晚上,汇总数据,手绘图纸,经常工作至深夜。
去的村子较偏远,生活条件差。经常几个学生挤一张床,床铺不够时,就打地铺。“全村只有一台热水器供师生洗热水澡,从晚饭后开始排队洗澡,每天最后一位老师洗完,常常到了转钟。”在城市长大的翁雯霞摆出“夸张”表情,对记者“诉苦”。
没有电视,没有网络,过着原始般的生活。望星空,听蛙叫,捉萤火虫,是他们寂静夜晚的乐趣。没有空调,夜晚睡觉,开窗被蚊子咬,关窗闷热难耐,翻来覆去折腾到半夜,才能迷迷糊糊入睡。
一个村子的测量,少则10天,多则半个多月。白天烈日下工作,晚上蚊虫相伴入眠,任务完成时,个个脸颊绯红,胳膊黝黑,过敏体质的,外加一身“包”。
接下来的两年,他们又去了咸宁市通山县芭蕉湾村和宝石村。团队成员由当初的3人,发展到7人,5男2女,70后为主。
“热爱农村,能吃苦,是加入团队的首要条件。”团队的“老大”、唯一的60后叶云介绍。
几年下来,团队的老师个个晒黑,有了明显的农民“气质”。学院的老师纷纷议论:“搞艺术的,到农村做什么?”他们的家属不解地嘀咕:“怎么老往农村跑?”
“我们查阅了大量资料,国内环艺界普遍热衷城市室内和景观研究,少有关注‘下里巴人’的农村。”叶云对记者说,“我们用文字、图片和图纸,让传统农村永远保存,很有意义。”
随后几年的寒暑假,他们都“泡”在农村,先后去了咸宁市通山县石门村,黄石市阳新县玉?敬濉⒎阊钭?、铜湾陈村和立中村,鄂州市万秀村、张远村和黄陂区的木兰山村……
相比艰苦和劳累,无数的意外和惊险让他们至今心有余悸。
2010年暑假,师生70多人来到石门村测量。一天暴雨倾盆,当天的测量工作已完成,师生正在吃饭,突然听见“轰”的巨响,抬头一看,顿时傻眼,远处的一座山头没了。山上水库的水汹涌下泄,眨眼工夫淹没路面和河桥。“若提前几十分钟发生,后果不堪设想。”加入团队6年的袁心平,舒展紧皱的眉头说,“村干部赶紧把我们全部转移到安全地方。”
八年过去了,团队成员收获颇多,先后撰写《鄂东南传统民居聚落生态文化探析》、《鄂东南自然村落近宅交往空间调查研究》等21篇论文,在学院院长涂伟教授指导下,研究成果获两项湖北省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,“民居聚落环境艺术研究”成为学院研究生培养重要特色之一。
通山县、阳新县领导分别致电他们,请求将测绘数据和调研资料作为地方档案保存。
记录不是办法
要亲手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
仅仅停留在从艺术的角度,记录和研究农村吗?
“农村不能再消亡了,有些农村很有代表性,从生态平衡角度必须保留。”武汉市农委主任胡六义的一番话,点燃了叶云想为农村做点“实事”的念头。
多年的农村实地调研和文献研究,他们发现,由于生活环境差,又挣不到钱,农村留不住人,很多村子成了“空心村”,有的村子渐渐消亡,“要想保留这些村子,必须改善生活环境,让村民回归”。
对于“大拆大建,农民洗脚上楼”、“穿衣戴帽,涂脂抹粉”式新农村建设的做法,自称“农民”的叶云持不同看法。
“前者,改变了农民传统的生活方式,违背农民的意愿,而且投入大,难以惠及所有农村;后者,典型的形象工程、面子工程,过几年就变回了原样!”
叶云说完这段话,双手抱在脑后,谈起自己当时关于新农村建设的“初级”想法:“政府扶持,农民出资,在保留当地农业和生态,凸现当地文化和建筑特色的前提下,依托当地竹子、石材等自然资源,农民互助改建家园。”
为了让设想“落地”,他四处“游说”。2013年6月,叶云团队带着美好的梦想,满怀激情走进鄂州市梁子湖区涂家垴镇万秀村。
谈起在万秀村建设新农村的经历,叶云团队个个都有一肚子“苦”要倾诉。
虽然在农户原有的民房上改建,而且政府出一半的钱,但农户也要出几万元,村民都不愿意做“第一个吃螃蟹的人”。他们和村干部挨家挨户动员,“每天口干舌燥,说破了嘴”。
一个多月后,区领导的一位亲戚才“迫不得已”地勉强同意。叶云咧嘴一笑:“我们按照报名先后次序编号,该户后来成为村民们都‘眼红’的1号院。”
“相比城市,农村的特点是‘一户一院’,我们设计用青砖做院子和房屋墙面的主要建筑材料,凸现农村的‘土’。”叶云解释道。
他们“唯美”,但农户“唯实”。砖厂报价2.7元一块,农民嫌贵,不乐意。无奈之下,叶云团队找到砖厂,经过反复试验,特制了一种青砖,0.7元一块,农民们乐了。李一霏苦笑:“我们为此跑断了腿。”
“能不能不做这个?”“能不能不移动那个?”这样的问题几乎天天遇到。为了体现“新鄂南民居”的建筑特色,他们精心设计用小瓦做屋顶和拼吉祥图案的屋脊。可是,农户算经济账,大瓦比小瓦便宜。“我们在一家农户花了整整一天沟通也未果。”袁心平摇着头说。
只有用事实说话!他们打印出彩色效果图,算出详细的费用。一看,花钱并不多,4号院终于同意用小瓦,而9号院还是坚持用大瓦。
建成后,村民们参观比较,纷纷表示:“还是小瓦好看。”问题迎刃而解,在建农户都同意用小瓦,已建成的9号院也主动换成小瓦。
所有的施工都由村民互助自建,成本是节省了,但可苦了设计师们。最麻烦的是村民大都看不懂图纸,叶云团队只有每周至少去两次,驱车来回4个多小时,现场指导施工。就是这样,小问题仍旧不断。
1号院施工时,李一霏对着图纸给师傅们做讲解,都说明白了,他到别处转了一个小时。回来一看,门廊座椅砌了一大半,设计的图案还没有影,“砌错了,拆了重砌。”施工师傅情绪激动地与他争辩个把小时,才不情愿地拆除重建。后来,他们尽可能地守在施工现场,烈日下一待就是一整天。
“住的是农户,改建尽可能满足农户的需求。”叶云对团队成员提出要求。这话说出来容易,做起来却万难。
4号院的男主人做过30多年的建筑工,想法不断变化。70后教师罗斌说:“设计方案和图纸修改了3遍。”该农户提出要扩大建筑面积,区领导知道后发话:“加这么多面积,这不成了城镇化开发了,不行!”
为了安抚该农户,罗斌给4号院设计屋前面和侧面分别做门廊和凉亭。大气雅致的4号院建成后,户主的脸上笑开了花,区里领导看了也一个劲地点头。
改建前的9号院,厨房、卫生间与主屋相隔十几米远,袁心平主动为农户考虑,将原来的厨卫拆除,在主屋旁还建。农户提出,以后要做农家乐,用土灶做锅巴饭,柴火没处堆放。他又为此专门修改设计,增加一个6平方米的柴房。建成后,女主人高兴地说:“太好啦!”
“做村口的小游园,顶了好大的压力啊。”80后教师侯涛说。当时,村口植被凌乱,一口古井无任何装饰,像个难看的泥坑,村里提出整体改建。“几十年都是这样,有感情了,不能动。”村民都强烈反对。
侯涛充分考虑村民的情感,保留十年以上的植被,用村里废弃的旧青石板铺设水井,在村口的古桑树下做了一圈木制椅。
改建完成后,村民们看了都赞赏:“人长得帅气,做的游园也漂亮!”
记者看到,古桑树下,村民们乘凉唠嗑;草坪上,游客玩耍休憩,好惬意!
走过1号院,一座竹子砌造的建筑引起记者好奇,它不仅与与村里的竹林浑然一体,而且外露的竹筒已有鸟儿筑巢。“这个生态厕所,在全国不是第二,也是第一。”梁子湖区纪委书记杨伟志爽朗的声音传来,他故意反着说。
“还有更多你没看到的!”叶云下巴一抬,指着厕所,神秘地对记者说,“这个厕所特意在靠近湿地的坡上修建,经处理后的粪便先排放到湿地,再灌溉农田。”
“你在村子里看到过蚊虫,闻到过臭气吗?”叶云侧过头问记者。
“好像没有啊。”记者想了想,一脸诧异地回答。
“呵呵呵,这里的沼气池,利用斜坡地形建成密封式,处理粪便无蚊虫。另外,村里的垃圾分类打包后,集中外运处理。”这么干净的农村,记者还是第一次见到。
叶云扬起右手,让记者抬头,“你看,屋顶上安装了太阳能,厕所照明就靠这个。屋顶是斜坡式,收集雨水冲刷厕所,浇灌花草。”
“每一处的设计都体现生态环保,太绝了!”记者惊讶地脱口而出,身边传来笑声。
在村口,遇到背着双手,悠闲散步的老村支书,他热情地挥手和大家打招呼,李一霏对记者说,老支书前几天得意地跟他说,“村子美了,慕名来的游客不断,来采访的人也多了。村子无论从哪个角度拍照,都好看!”
万秀村成为令人羡慕的省级“生态村”、“宜居村”。
有针对性建出特色
让传统村子焕发新的活力
把村子建设美了,就是新农村了吗?
一次成功,而后又惨遭破坏的改建,让叶云团队萌发了进一步完善新农村建设思路的想法。
2009年他们承担了贺站街的改建,当时从艺术、功能的角度改建后,贺站街古色古香,行人路过都赞不绝口。改建一年后,他们故地重游,新建房破坏了原有的风格,种植的灌木死了,垃圾乱堆乱放。
这件事让他们“痛定思痛”,只改变外观,治标未治本,不是长久之计。“要建设农村管理机制,打造农村金融体系,发展农村旅游经济,让农民自治,让农民富裕,新农村建设的成果才可持续。”叶云团队在充分调研后,于2013年初形成新农村建设的整体设想。
可是,他们主要擅长做环境艺术设计。怎么办?借智!
他们主动“跨界”,联合华中科技大学、华中师范大学、武汉纺织学院等3所高校的科研团队,分别做制度建设、旅游规划和生态设计。
万秀村位于梁子湖畔,离武汉市区一个多小时车程,是吸引城市人周末休闲旅游的好地方。今年初,叶云团队向梁子湖区、涂家垴镇的领导们建议:“大力开发‘深度农村游’。”
该建议很快得到落实,效果立竿见影。3月12日,万秀村开展植树节活动,仅1号院当天就接待15桌;4月份举办自行车赛,已建成的农户家家坐满赛手和游客。接着举办了露营活动,当晚不仅农户家家住满游客,1号院半个篮球场大的院子里撑开几十个帐篷,在皎洁的月光映照下,仿佛盛开的朵朵鲜花。
记者在网上搜索,几次大型活动,报纸和网络媒体都图文并茂、大篇幅地给予了报道。万秀村聚拢了人气,打造出品牌。
原来无人问津的万秀村,如今半年已接待上万游客。9号院还未完工,就有游客上门。
白天,游客泛舟钓鱼嬉戏,观荷花摇曳,采野菱莲蓬,吃农家饭菜;晚上,坐在农家小院,看月光洒落在树下的满地光斑,听寂静夜空传来的天籁之音。呼吸着新鲜空气,感受乡村的种种美妙,游客们乐而忘返。
在1号院厨房,记者见到90后大男孩熊坤,正在用熟练的刀工切菜。面庞青涩的他对记者说:“妈妈一个人经营农家乐忙不过来,召我回来帮忙。”妈妈张了枝是个有心之人,年初就送他在外学厨艺,还打了两个月工。记者问他今后的打算,熊坤停下手中的活,面露羞涩地说:“不出去打工了,就在家里好好干。”
走进2号院,30多岁的女主人热情地迎我们入座,从冰箱拿出西瓜,利索地切好,递给我们吃。她是这家的儿媳,和老公外出打工十多年,只有两位老人在家。自家房屋改建后,她辞工回来开农家乐,第一个月毛利就有1万元。她对记者说:“村子里的环境美了,又能挣到钱,还能照顾老人孩子,生活很幸福!”
在村委会办公室,记者见到村民刘俊。在外当老板的他,去年听说村里要成立“土地综合服务专业合作社”,安排好生意,今年初他回到万秀村。
在刘俊的张罗下,合作社已完成闲置土地和房屋的收集,正在开发种植和旅游项目。“建设家乡是我的心愿。”他充满自信地说,“把村里的集体经济发展起来,全村就都富裕了。”
“刚来村子时,有的村民嘀咕‘瞎折腾’。现在,村民远远地看见我们,都热情地招呼到自家坐坐。”叶云不无得意地说。
走在万秀村,村民脸上朴实的笑容,言语中露出的满足,让记者心里涌起阵阵感动。你处处都能感受到,叶云团队在万秀村建设新农村,带给村民物质的提升和精神的回归。
涂家垴镇党委书记吴斌自豪地对记者说。“几乎每周都有省内外的领导和团队来参观学习。”
前不久,被列为武汉市新农村建设示范村的木兰山村,专门聘请叶云团队做规划。8月22日,他们向武汉市委副书记胡曙光、市农委和黄陂区的领导汇报新农村建设的成果和设想,“政府主导,农民主体,用农民互助改建的内生模式,把农村建设得更像农村……”市区领导们纷纷点头。
前不久,叶云的博士生导师、建筑学领域知名学者龙元教授得知他们的成绩后,赞赏地说:“把普通的农村建设好,是利国利民的好事大事,你们很厉害!”
发稿前两天,记者在艺术学院一楼叶云团队工作室看到,团队最年轻的成员、80后女教师李菁,正在埋头做“江夏区湖泗街和安山街改建”的设计;李一霏一边播放黄石市熊家镜村的图片,一边和三名师生探讨改建设想;袁心平正在向叶云汇报万秀村邻近的两个村子要做改建的具体要求。
“每个村子的改建,绝不能简单复制,要因地制宜,一村一品,一村一景。”叶云向团队的每个成员反复强调。
叶云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摞厚厚的打印文稿。他们关于新农村建设的书快写好了,下半年将出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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